作者 杨芳兰 人的一生会许下无数承诺，比如去年梨花开时，跟半溪陈可权支书说好，秋天金秋梨成熟时一定再回半溪。真正等到金秋梨成熟时，由于身边杂事太多，一直未能成行。一个星期前，收到三穗文联主席陈永忠的微信，问我能不能抽出时间到半溪参加《又见春花开》文联年会？我不假思索就回了一个笑脸：“好啊，什么时候？”于是，再回半溪就这样被提前安排好了。在一天天跟承诺靠近的等待中，我的心情也变得急切起来。
现在人们生活不断提高，有花的地方已经成为人们春季旅游的必到之处，半溪梨园更不例外。我和爱人驾车从榕江赶到三穗县城已经是十一点多，吃过早饭才跟文联的同志一同赶赴半溪。从三穗县城往天柱方向驱车，你会发现一路都是高速，两旁全是崇山峻岭，山势延绵，溪流纵横交错。就在这群山对峙的山谷间，零星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在驶出县城三十公里处，有一个叫桐林的匝道，出了匝道再行驶十几分钟，就到一个比较大的村子，叫半溪。 到半溪时，桐林镇书记杨杰和半溪村支书陈可权早在此恭候多时，跟我们同时抵达的还有一大批三穗文友以及州文联主席刘作东以及三穗县宣传部部长衮正豪。 跟三穗文友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语。看看时间，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文友们决定先上梨园拍照留念。 三月的半溪，天空如洗般湛蓝，地上则铺满多情的雪花，一簇簇，一层层，云锦似的漫天铺盖着。走近一看，哦，那不是雪花，是梨花！那含苞欲放的姿态犹如冰清玉洁的少女在和风的吹拂下散发出流光溢彩，而空气中飘逸的淡淡的香甜气息，使人像喝醉了酒似地，轻飘飘地，晕乎乎地，情不自禁地把嘴唇向梨花靠近。梨花也不矜持，它就像一只多情的蝴蝶，翩跹散入我的发梢。于是，我的思绪在不经意间全部倾泻在梨花灿烂的笑容里，又跟着它们的笑脸一片一片舒展开来。 半溪，没有汽车的喧嚣，远离钢筋水泥的味道，让人感受到的只有梨花的嫩白，桃花的灿烂，飞鸟的翱翔以及虫儿的自由爬行。我们只管领略炊烟、夕阳以及农人耕作的山野风光，以及无需用石砌便能曲径通幽的土路。据一位正在挖地的果农讲：“半溪不止春天梨花盛开好看，秋天梨子成熟更美。”是啊，春天，是梨花绽放的季节，是生命孕育的过程；夏天，是幼果积淀的季节，是生命成长的过程；秋天，是梨子成熟的季节，是生命陨落的过程；冬天，是梨树等待的季节，是生命蓄势待发的过程。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到半溪，你看到的一定都是生命的希翼。我想，如果到半溪看过梨花开放、凋谢、结果、成熟等过程，一定会想到梨花就是我们人类生存的真实写照。
走到半山腰时，太阳已经火辣辣的了，原本就明亮的天空更是有了一层光辉。放眼延绵起伏的群山，一片白茫茫，刚才起伏有致的梨树林带好像连成一片。我问站在前面给我拍照的爱人（爱人是贵州农学院果树专业本科生），梨花花期是多久？每一朵花都能长出一个梨子吗？长成的梨子都能换成钱吗？爱人说，梨花花期一般在二十天左右，遇到大风大雨，特别是我们南方，经常有冰雹，花儿就会打掉很多。就算结了果实，中途还有鸟雀啄食，病虫害侵蚀，能够长成一个梨子也算是梨子中的精英了。梨子成熟后，还得看市场需求。如果没有商贩订购，很多时候，果农只能眼巴巴看着梨子挂在树上烂掉也束手无策。听了爱人的话，让人感叹梨子生长的不易，更感受到一位农民生存的艰辛。顿时，我心里留下一个大大的结，心想，以后跟果农买果子，绝对不再侃价钱。 静静地矗立在梨树下的蓄水池边，我看见云朵和蓝天都在水里，一阵风吹过，从树上落下一片片花瓣，天空和云朵就被打碎了。我趁势坐在梨树下，懒懒地伸一个懒腰，长长地打一个哈欠，为了赶时间，早上起得太早，此时只想躺在梨树下睡个痛快。一个中年妇女从山梁那边走过来，扛着一把蒿锄，看样子是到蓄水池取水洗手。我便用一根竹竿扒开水上的梨花，并用双手将零碎的梨花捧到水池边沿。慢慢地，水里又看见蓝色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了。我问中年妇女：“大嫂，这么宽的果园，一年化肥农药投入不少吧？”大嫂说：“化肥农药投入一些，主要还是用农家肥多。等梨子成熟时来看嘛，半溪梨子跟别处的梨子很容易区分开来，半溪梨子是金黄色的，肉质细嫩，耐贮藏，个头特别大，最大的有一斤半，小的也有四五两。”
在半溪，我还有个重要发现，这里居住着汉族、侗族和苗族等，全村456
户，2134
人，村支部旁边就有一个侗族标志性建筑——风雨桥。络绎不绝的赏花人，表明半溪梨花已经有了一定知名度。会后再次见到陈支书，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全国各地果品都有滞销现象，我们半溪果品愁销路吗？”陈支书说：“销售不用操心，我们半溪梨子口碑好，已经形成产供销一条龙服务，每年梨子还未成熟时，广西贵阳的老板都来订购一空了。”听完陈支书的话，我心中的结也打开了。
望着陈支书忙碌的背影，让我想起去年第一次到半溪的情景来： 那天也是春光明媚，来自从江和榕江的几个文友到三穗参加《文笔塔》创刊周年庆。在县城吃中饭时，同行的石庆慧问三穗有什么景点？文联主席陈永忠建议说：“三穗有杨志成将军故居，大跃进博物馆，桐林半溪梨花园……有些地方就在县城或县城附近，晚上还可以看，但桐林半溪果园必须白天去，我给你们桐林政府潘银兰的联系方式，你先联系这个小姑娘。”
我们在桐林站下了高速，潘银兰和副镇长彭庆元早等在高速出口。跟着他们的车，七拐八拐就把我们带到半溪梨园。车子停在半溪村委会门口，一个满脸古铜色，高个头，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向我们走来说：“欢迎！欢迎到我们乡下走走！”“这就是陈可权支书！”同行的副镇长彭庆元说。其实我好想告诉陈支书，我就是隔壁瓦寨斗街的姑娘，也是乡下来的，只是出门多年，口音已经有所改变。我们在陈支书的带领下蹁跹而至梨花最密集的半山腰。
站在梨花树下，嗅着梨花的清香，仰望着满眼如雪的梨花，如入世外仙境。温柔的风轻轻划过枝头，香风过处，梨花倩影随风轻摇，像白色的精灵在飞舞。不觉间有清幽的香气沁人肺腑，半溪梨花的精魂已溶入我们灵魂深处。一直喜欢“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的描写，含苞欲放的花姿，犹如冰清玉洁的少女，似玉一般纯洁，如雪一般晶莹。更喜欢“素月谈相映，肃然见风度”的囊括，我想，在有月亮的夜晚，看梨花一定又是另外一番感受吧。
轻柔的春风夹着梨花的馨香，在梨园的空气里弥散开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一下子醉了。遥望远处的花海，映着太阳光挥动的幕布，心也散发出芳香的呢喃。山下一两声鸡啼，三五声犬吠，终于打破半溪的寂静，我们疲惫的心也被感染净化，再也没有一丝尘埃。 我不断拍下梨花的照片，从镜头里欣赏已到中年的文友们犹如孩童般的欢笑定格在半溪的梨园里。 拍照完毕，我们说要回县城吃饭，陈支书一脸无奈地说：“我们鸡都杀了，你们无论如何也要喝一杯酒再走啊。”一起同行的潘银兰和彭庆元也再三挽留说：“不能浪费陈支书的土鸡呀。”一个文友说：“你们几个真是太坏了，一来就踩死半溪几只土鸡。”我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但陈支书的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
陈支书安排我们来到老乡家院子坐下，自己则匆匆忙忙走了。老乡端来自己酿制的甜酒。这种甜酒作为地道的三穗人我是知道的，小时候从坡上砍柴回来，母亲总会从木盆里盛出半碗酒糟，再从水缸里舀半瓢井水，兑上几颗糖精搅拌一下，甜蜜蜜的凉甜酒就做成了。当然现在人已经不吃糖精了，老乡是从碗柜里面拿出一包白糖叫我们自己添加的。喝过甜酒，已经有些酒意，大家估计陈支书已经把饭做好了，在潘银兰的带领下，来到一马姓大娘家门口，我们叫她马伯妈，马伯妈正在给土鸡掐鸡毛。潘银兰说：“我们就在这里吃晚饭。”此刻我全明白了，原来陈支书是为了挽留我们才说已经杀了土鸡，其实刚才的土鸡还在梨花树下欢快嬉戏呢。
唉，可怜的土鸡。 我问在一旁帮忙掐鸡毛的陈支书，这么好的地方，除开金秋梨种植，还有什么特色经济吗？陈支书一笑说：“还有养牛和养羊。”我问：“三穗最出名的是麻鸭，为什么不养鸭呢？”陈支书说：“我们半溪在坡上，没有流动水源呢。”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也为这个幼稚的问题感到一阵羞愧。
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再去拍一些桃花图片。陈支书给我们指了指桃林的方向。经过几分钟跋涉，便看到两株盛开的桃花在路坎下。一见到桃花，我们顾不上前面还有更密集的桃花林，便迫不及待地奔向两颗桃树。桃花有粉红的、深红的、浅紫的，在青翠欲滴的两片嫩叶映衬下，显得更加娇嫩鲜艳。有的已经展开两三片花瓣儿，有的花瓣全都展开了，有的还是紧闭的花骨朵儿，看起来胀鼓鼓的，马上要炸裂似的。桃花映红了我们的脸颊，也染红了天边的夕阳。抬头一望，花枝上几只蜜蜂嗡嗡地闹着，几只蝴蝶也在树下飞来飞去。一阵风吹来，桃花徐徐往下落。我们已经看得眼花缭乱，早已分不清哪是花瓣，哪又是蝴蝶翩翩起舞？我仰望天空，用双手接住花瓣，我把花瓣贴到鼻子上闻了闻，清甜的芳香让我忍不住把桃花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啊，味道苦极了，像黄连一样清苦！我久久地凝视着手中剩下的花瓣，沉思起来：原来桃花送给人们的是清香和美丽，留给自己的却是苦涩的水汁。桃花这样的精神，不正是我们半溪人的奉献精神吗？ 碧色翠影，极目远眺，烟波浩渺，白鹭翔空，远处的青山与近处的半溪梨园连为一体，宛如一幅优美的水乡写意图。回来的路上，才发现路旁有口水井，水井两旁的青石板已经长满青苔，但水质依旧清甜。当地村民说，这口井以前是半溪人的饮用水，自从有了自来水，水井就被废弃了。路上很少看见行人，偶尔有一些山雀从路的下坎飞到上坎，从一棵梨树飞到另一棵梨树，从一片草丛飞到另一片草丛，又从草丛飞向天空，一会又不见了影儿。 回到马伯妈家门口时，院坝已经摆了三张饭桌。饭桌上各自摆放着一大锅清炖鸡肉，两大盘大头酸菜，两大盘腊肉，两大盘葱花炒鸡蛋，最最重要的，是每一张桌子下面都放了一壶米酒。旁边的凳子上一大锅米饭正飘着清香迎面扑来。好香啊，好想尝一点！要不是出于一个文人的矜持，好想抓起一坨土鸡肉喂进嘴巴。 陈支书说还有一个菜未上桌，还要等一会。空坐在桌子边干等太煎熬，索性打开相机，翻出刚刚拍到的照片自我欣赏：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半溪村，村子背后漫山遍野的梨花，村委会门口专心致志绣鞋垫的女子，屋檐下背孙子的老太太，山上放牛的老伯伯，路上挑粪箕的中年妇女，我们一大帮笑得合不拢嘴的文友......所有的照片看了一遍，还没有开饭，只好装着进马伯伯家厨房找水喝，顺便把他家堂屋和房间的摆设也瞧了瞧。房内干干净净，家用电器跟我们在县城用的一模一样，什么洗衣机、席梦思、液晶彩电......显然，他们的勤劳致富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再也不是“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蝉人”的窘迫农人境况了。他们比城市人过得更加安逸、悠闲和自在。
看到如此舒适的环境，我禁不住感叹说：“想不到我们三穗还有这么一块好地方，真想来这里住一段时间。”正在用擂钵捶辣椒的马伯妈说：“来嘛，我家空房间多的是，崽、媳妇、孙子都出去打工了，想住哪间房子随便你挑。”我疑惑不解地问，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又有了产业化种植，儿子、媳妇、孙子为什么还要出去打工呢？”马伯妈说：“以前交通不便，出去找钱更容易些。”哦，交通不便，难怪才会留下这块自然纯朴宛若世外桃源的半溪人家。我顺着马伯妈手指的方向，她说：“以前就是一条毛毛路走到桐林街上。”我问：“以前没电，公路也不畅通，你们为什么不搬离这里呢？”马伯妈淡然一笑说：“搬离这里，到别处没田地吃哪样？不过现在方便了，在党委政府的关心下，半溪通了水泥公路，现在又有了自来水和国电还有闭路电视，等我们村里有钱了，再把公路加宽......”
看得出，马伯妈热爱着半溪村，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离不开这里。也许多年以后，等梨子形成更大的规模种植了，她的儿子、孙子也会回到半溪长久生活。 一股清流洗过铜臭久染的肠道，这香喷喷的土鸡蛋，这哔哔啵啵滚开的清炖土鸡，这香气扑鼻的米饭，这地道的大头酸菜，我们吃得几乎走不动路了。在半溪人的盛情款待下，在景美情浓心情怡然的村庄里，大家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圆月，天南海北地胡侃着，谁也没有提出要离开半溪的意思。 还好，再次抵达半溪，正是禽流感高发期，禁止食用鸡鸭，半溪的土鸡也因此躲过一劫。 由于这次年会是跟半溪梨花节一块举办，晚饭安排在村委会院坝里。老乡们摆起长桌宴，端出大碗清炖羊肉、红烧猪肉以及半溪人自己腌制的大头酸菜，像办喜事一样。一个过来敬酒的半溪老乡说：“一定要喝点半溪米酒，人要吃得喝得才做得！”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半溪人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才能耕种出这大片的梨园来。
酒足饭饱，正打算返回梨园拍几张夕阳西下的梨园照片，却被朋友一阵短信铃声叫回：七点准时到县文化馆观看文艺汇演。 收拾好行装，再次回眸半溪梨园，一束从未见过的强烈阳光像火车头一样直撞而来，我迅速蒙上双眼。许久之后，当我的双手慢慢移开，只见半溪像一幅水墨画展现在眼前。 也许是城市生活太匆匆，工作压力太大，我们都忙得忘记抬头看看天上的云朵是什么颜色，忘记看看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有多么闪亮，忘记停下手上的工作跟朋友拉拉家常......当你走进半溪，心自然静下来了，脚步也慢下来了。半溪的空气让你倍感清爽，半溪的人们让你倍感亲切，半溪的梨花让你遐思怀古，半溪的风土人情让你流连忘返，半溪的井水让你洗却疲劳，半溪的大头酸菜让你垂诞欲滴，半溪的米酒让你不饮自醉。这就是半溪，勤劳善良的村民看似生活在一种随意与慵懒里，但开天辟地的精神壮举总在青山秀水间得到永恒。看上去波澜不惊的今天，说不定正是惊涛骇浪的明天开始。走进黔东南，走进三穗县，走进桐林镇，走进半溪村，你就会懂得什么叫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什么叫充满诚意与善良。
再会吧，半溪，再会吧，半溪梨园，金秋梨成熟时我还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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